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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書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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巳時是街上人最多的時候。

季北城從宮裏出來後,直奔侯府。他心裏掛念著沈璧的傷,步子急了些,好巧不巧跟一個從巷子裏竄出來的孩子撞了個正著。孩子手裏剛沽的酒有一半都潑灑在他的腰間,清冽的酒香頓時四散飄開。

那孩子見他氣度不凡,料想是個惹不起的主,頓時嚇得哇哇大哭,引來街上不少人圍觀。

不清楚狀況的,都以為他欺負了孩子,在一旁指指點點,季北城往那孩子手裏塞了一錠碎銀子,便急急離開。

回府後,他將裏裏外外的衣衫全部換下,還是能聞到身上還沾著的濃郁的酒香,季北城換來婢女,備熱水沐浴。

衣裳脫到一半,這才猛然想起,最近忙著照顧沈璧,很久不曾註意過那塊白玉了。季北城平時只將它貼身放置,這兩日與沈璧同處一室,怕被他看見,就放在了荷包裏,如今一摸懷裏的荷包,空空如也。

他心頭一驚,思量片刻,猜測那塊玉大約是救沈璧那天掉在了山裏,忙從浴桶裏起身,欲要穿衣前往白雲觀。

這邊剛從白雲觀回了家的沈璧,咕嘟咕嘟灌下了整整一壺茶,卻依然覺得口幹舌燥,說不出是一路奔波口太渴,還是心火太旺,灼得他過於難受,須得涼茶壓壓火氣。

放下茶壺,他問奉茶的婢女,“季將軍呢?”

婢女道:“季將軍剛從宮裏回來,匆匆回房了。”

沈璧將玉佩揣進袖子裏,走向季北城的房間。

他有很多話想問。

沈璧心裏有氣,連門都沒敲,推開就進去了。

兩人這麽一對上,該看的,不該看的,沈璧全看了個遍。

季北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沈璧會來他房間,一時倒不知該作何反應。一邊想著,看到就看到吧,反正遲早是要看的。一邊又想,以沈璧的性子,怕是又要罵人了。

沈璧極快地背過身,耳朵紅的有些蹊蹺,聲音也啞的有些蹊蹺,“大白天的,你洗什麽澡?”

季北城縮回水裏,“侯爺怎麽來了?”

“侯爺?”見沈璧沒回答,季北城又問了一遍。

對方語氣裏有咬牙切齒的懊惱,“有事。你趕緊出來!”

季北城噙著笑看他開門出去,起身穿好衣衫。

“侯爺有何事吩咐?”他抿唇又是一笑,仿佛剛才尷尬與他無關。

沈璧的拳頭松開又握住,握住又松開,最後卻只面無表情道:“我打算去看看長頌的書道比試,季將軍要不要同行?”

“同行……”就算了吧。

季北城認慫。他剛開始鼓動沈璧,只不過篤定沈璧不會去罷了。這會兒見沈璧是認真的,他又不敢了。萬一被眼神犀利的夫子、山長認出,他真不知要死多少回。

“上次你不是一直吵著想去看看麽?怎麽現在看你的神情,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,不大想去呢?”

季北城哈哈假笑兩聲,“怎麽會,怎麽可能?侯爺誠心相邀,我豈有不去之理?刀山火海,北城都奉陪!”

說起長頌書院的由來,還得往前追溯一百五十年。

那時候蒼岳山只是個人煙稀少的荒山野嶺。山麓下零零星星裏住著一二十戶人家。後來一個雲游的老和尚在山腰安了家,建了一座稱不上寺廟的寺廟,提名菩提寺。

幾年間寺裏竟也陸陸續續來了六七個和尚。這些和尚每日做了早晚課,忙完農耕,便會教附近人家的孩子讀書習字,後來還專門在寺裏騰出一間房作為書堂。

沒過兩年,老和尚下山離開了,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。一年後,這裏來了不少官家的人,擡著金匾和渾身上下閃閃發光的菩薩,將寺廟重裝了一番。山腳的住戶才曉得老和尚是個得道的高僧,深得官家賞識。

他雖沒再回來,菩提寺的香火卻因此漸盛,當初的那一間書堂也從寺裏搬了出去,挪到蒼岳山南邊,與菩提寺遙遙相望。

書堂成了書院,還有了名字——長頌書院。

書院正中為金桂樓,是學生讀書習字之地,緊連著便是春桑館,授業山長的棲居之所。

四周依山建著八處庭院,分別為晚照閣、燕歸園、雪浪軒、閑月居、春杏庭、翠煙臺、松風苑、落泉亭,也是有名的蒼岳八景。

朱承軒絮絮叨叨地介紹了一路,季北城聽得耳朵起了繭子,側頭看看沈璧,卻見他眼觀鼻,鼻觀心,只當沒聽見,不由得暗自佩服。

一個話這麽多的人,他都能忍?難道真對著小子另眼相看?這麽一想,季北城就不大好受了,說話的調子也陰陽怪氣起來,“朱公子懂得真多。”

朱承軒卻沒聽出異樣,只當季北城是真的在誇他,撓撓頭,羞赧道:“今日能同侯爺和季將軍一道來長頌書院,乃人生一幸事。”

季北城哼笑一聲,沒搭腔。

沈璧擡頭看看那在天光雲影與一碧無垠的松濤間明滅的長頌書院,心底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之感。

再看身側之人,泰然自若,神色平靜,似乎故地重游亦不能激起他心底的一點漣漪。

沈璧只覺興味索然。

他拉著季北城來做什麽?

戳破他偽裝了這麽多年的虛偽面具?

再質問一句為何當初要騙他?

然後呢?

然後他也不知道。

見過山長後,沈璧尋個理由去了晚照閣。

此處日落極為絕美,只因地勢頗高,離金桂樓又遠,才不得學子們青睞。畢竟沒人想每日上學放學還要翻山越嶺,所以晚照閣的景致雖好,卻一直空著。無人打擾,正合了那時沈璧的心意。

夏季暴雨常至,他前腳剛到,隨後豆大的雨滴就敲打在瓦礫上,如珠落玉盤,不絕於耳,給過於清冷的晚照閣添了些熱鬧。

沈璧以前最喜下雨的時候沏一杯茶,倚門而坐,聽雨滴落在欄桿上,落在樹葉上,落在草叢中的聲音。

泛起的雨霧會很快籠罩住晚照閣,將空氣、衣衫都染上濕漉漉的,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氣息。每每此時,他總是像個饞極餓極的孩子使勁嗅著飯香般來嗅著這種氣息,他喜歡這樣的強勢霸道,直達胸膛,讓他覆又有了我還活著的感覺。

房中的一切還是他離開時留下的,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,一切卻都已改變。

木板吱吱響了兩聲,沈璧回頭,面色帶笑,“舅舅來了?”

莫雲春手裏拿著兩塊草墊子,拍了拍地板,示意沈璧坐上去。

“當初後悔嗎?”

莫雲春因早年喪妻桑子,悲痛欲絕,欲要落發為僧才來到菩提寺的,沒想到主持不收他,他便到長頌書院,做了教書的山長。沈家的事,他多少也聽過一些,所以沈璧來書院後,他一直沒問這些事,怕在他傷口上撒鹽。

後悔?後悔什麽?離家出走還是……沈璧搖搖頭,“沒有什麽好後悔的。”

莫雲春望著銀線一般連綿不斷的雨柱,嘆息一聲,“你那時逃出來便好,何苦搭上一雙眼睛?幸虧如今看得見了,如果一輩子都醫不好……”

“那又如何?”沈璧漠然一笑,別人珍之重之的東西,在他這裏卻沒有什麽是不能舍棄的,“若不是這雙眼睛不頂用了,沈秋泓當初會放我走我?我就是要絕了他所有的念頭。”

莫雲春在那雙年輕的眼裏看到了刻骨的仇恨,他知道沈璧已墜入了深淵,卻無能為力。

“他到底是你爹,虎毒不食子……”

“舅舅,我沒有爹!”沈璧斷然道,“他沈秋泓不配為人父!”

“阿璧……”莫雲春輕輕喊了一聲。

沈璧渾身一震,像陷入某種可怕的夢魘,臉上驚懼的表情越來越盛,覆又緩緩歸於平靜,“他死了,再也不可能折磨我了!”

也許環境確實能影響一個人。

在白雲觀聽季雲煙說那些話時,有那麽一瞬間,沈璧是真的想要原諒沈秋泓。可來到這裏,那受盡冷嘲熱諷,孤獨淒苦的日子全都像剛剛經歷過一般歷歷在目,他怎麽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忘記仇恨。

“好了,不提那些傷心事了。阿璧,這些年你過得好嗎?”

平平淡淡的幾個字,竟如螻蟻般摧毀了沈璧心頭築起的長堤,淚水瞬間溢滿他的整個眼眶。

他可以受傷,可以流血,可以九死一生,卻無法承受一句這般溫情的問候。

“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,堅強,果敢,你是你母親的驕傲,是所有人的驕傲。”莫雲春輕輕拍著他的肩膀,“這麽多年,苦了你了。”

沈璧偏頭,擦去淚水。

“阿璧,你後來……又遇到季延了嗎?”

當初除了莫雲春會暗中對他多加照料外,季延是對他最好的人了,所以莫雲春一直記著季延,總說沈璧能有這樣的朋友,是他的福分。

山間升起一層蓊郁的水氣,繚繞在閣樓外,沈璧從那氤氳濕氣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正朝晚照閣小跑過來。

近了,更近了。

“舅舅剛才問我,後來是否又遇到季延?”沈璧笑容清淺,睫下卻藏著狡黠,“不曾。再說,遇到又如何?年少時的事,我早忘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季將軍心碎成一地。感謝在2020-05-03 21:00:00~2020-05-04 21:33: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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